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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晚报 
2014-06-20 23:41:57
六月以来，“后海八爷”三轮车队万元月薪招聘大学生车夫的消息，让人们把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些老北京“板儿爷”。
俗语说“先有什刹海，后有北京城”，生于斯长于斯的“后海八爷”，目睹着巷陌胡同的变迁、感受着文化传承的冷暖。
【“八爷”其人】
“北京人与生俱来的那种范儿，别人很难学到”
夏日的什刹海，总是苏醒得特别早。八点刚过，湖边便开始了喧嚣。一身白褂、黑裤、布鞋的李永浮，拎着大号茶杯，从自家溜达几分钟，到荷花市场入口出车。
每天，跟他一起揽活儿蹬车的，还有七位同样家住附近的老北京。在如今300位后海车夫中，这些仅余的老北京们，被称作“后海八爷”。
“八爷”的排序没有什么规律，58岁的李永浮最为年长，绰号“胡同三爷”。比他小半岁的刘春宏，因为有些文化，叫做“文大爷”。其余还有“侃二爷”常秀宁、“好四爷”郝宝林、据说系正宗八旗子弟的“黄带子五爷”松广新、心眼颇多的“小诸葛六爷”李刚、爱唱上两句的“戏迷七爷”杨法明，以及喜欢做菜的“颠勺八爷”吴砚。
但是当“爷”，李永浮并不觉得傲气，对此前各路媒体把他们描摹成多才多艺的“能人”也不太买账。
“什么会好几国语言，谁会啊？那是周恩来！简单说几句，那能算会吗？”他嘱咐着，“我们就是几个普通人，跟你在街上碰到的老北京一样。”
他更为认同的，是北京人传承北京文化的优势。“纯正的京腔京味儿，与生俱来的那种习气、那种范儿，外地人很难学到。”
至于公司高薪招聘大学生，李永浮摇摇头，“想法是好的，但做起来会非常难。问问你们学校里的男生，有一个愿意过来蹬三轮的吗？一是体力和吃苦的精神，最重要的，有多少大学生能冲破世俗观念的束缚？”
【情系胡同】
“什刹海不是纸上轻飘飘的介绍，而是融入生命的厚重情感”
说这话，三爷是有体会的。从国企下岗，又得供孩子上大学，刚开始蹬车那会儿，他也经历过“世俗观念”的考验与折磨。
“没底薪，一天有时候能拉上一两趟，拉不到就没收入。一个月赚三四千，冬天就更少了。”以前坐办公室的人，要去拉黄包车，“北京人讲话，太没面儿啦！拉车碰到老街坊，低着脑袋不敢抬头。”
慢慢地，街坊们开始理解并且接受。甚至亲戚朋友来，都招呼着，找浮子去，咱什刹海就得浮子讲！李永浮是有这个资历的——打新中国成立前一家子就在什刹海住。目睹、亲历了老胡同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，对他来说，什刹海大大小小的景点和四通八达的胡同，不是印在纸上轻飘飘的介绍，而是融入生命的厚重情感。
讲起老胡同，三爷语速明显增快，出现了“你知道吧”的口头禅。他带着些许向往，回忆起北京“内九外七皇城四”的城门；男孩挖坑弹玻璃球、女孩画格跳房子的土路；木头杆的路灯，光亮微弱得就像“萤火虫屁股”……
更让他留恋的，是老胡同大杂院里的人情。“农村亲戚到城市串门，进了院，东屋大妈先看到了，跑过来说哎哟，那不是北屋他舅嘛，快来坐会儿；小孩子作业没完成，挨一顿打，街坊过去劝，给你妈认个错，往后认真做功课。晚饭把孩子拉过去，在街坊家吃，这叫邻里之间。”
而这一切早已消逝，“即便大杂院还在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比以前复杂、冷漠了，见到就是打个招呼。”三爷明白，这是发展的必然，但对“家”的情感和对未来的担忧，总是牵绊着他的心。
【车夫喜乐】
“不知道的知识听客人讲，乐在其中”
在李永浮看来，自己能做到的“爱家”，就是把什刹海负责地介绍给游客。从事胡同游11年，这位自认“文化水平不高”的老北京，通过看书、翻资料，不断对讲解进行细化和补充。
“还有很多知识，来自我的客人。”三爷指指前方，“那是白米斜街，我讲两广总督张之洞住过这里。有客人说，这是清末四大名臣之一呀，告诉我还有李鸿章、左宗棠、曾国藩。我都听说过，但没把他们几个联系在一起，这回就知道了。”
还有一次，三爷拉两位台湾人到宋庆龄故居和醇亲王府。其中一位游客感叹，“没想到啊，他曾经拜访过的王府，几十年后他的夫人住进了这座花园，并在这里故去。”原来，孙中山曾经到过醇亲王府，向摄政王载沣讲过辛亥革命的意义。
“不知道的知识，客人讲给我听，我乐在其中。”三爷眯着眼睛总结，“我喜欢拉有文化素养的人。最不乐意拉那种，兜里‘有子儿’，一说溥仪，溥仪是谁啊？说宋庆龄，宋庆龄是谁啊？对牛弹琴。”
【忧心未来】
“这是我的家，别人乱讲我当然不高兴”
如今李永浮虽然身体还硬朗，拉上两位客，蹬起上坡也吃不消。他计划着再坚持两年，等到60岁就不干了。而另外的七位“爷”，最小的也已40出头。想到什刹海在“八爷”之后的未来，李永浮显得忧心忡忡。
“什刹海的胡同游，能让游客最直接了解老北京文化，可很多人讲得不地道，甚至是胡讲。”提起车夫们良莠不齐的讲解质量，好脾气的三爷有些动怒。
前海东沿的“烤肉季”，是北京著名老字号，从清道光年间至今，有160多年的历史。有些车夫会遥遥一指说，那是烤肉季，元明清三代的老字号，有100多年了。“元明清三代才100多年啊，这不胡说吗？”
什刹海曾经住过几位老元帅，有次一位车夫在前面，三爷蹬车跟在后面，听到他讲叶剑英原来住这儿。人家问他，那朱德元帅呢？他张口来了句，朱德哪是元帅啊？“你说这讲的是什么呀，朱德是十大元帅之首啊。旁边有个遛弯儿的老头，拿棍指着说他瞎讲。”三爷的语调难以抑制地升高，“他们喜欢讲什么？那是李嘉诚的宅子，那是郭晶晶的嘿！就迎合人们对名人的猎奇心。”
更令三爷气闷的，是管理部门对讲解质量的轻视。他从口袋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，上面列着几十项规章制度。违章、走错路线等等，都要扣三分、五分，还得扣钱。“但你看啊……”三爷翻了翻，念道“聘用人员为游客解说景点时，有杜撰、篡改历史或事实等不规范讲解的行为，才扣0.5分。政府把这个东西看得特别轻，但我看得特别重。这是我的家，别人乱说乱讲，我当然不高兴了，老北京人都不高兴啊。”
作为一个“爱琢磨”的老北京，三爷明显有更多心事。“传承这些文化，不能光靠我们这几个北京人。北京好多老东西已经丢掉了，到你们这一代再丢掉一部分，下一代再丢，那不就失传了吗？”说着，又像意识到自己的势单力薄，三爷边叹气边挥挥手，仿佛想把这一切难解的隐忧掀过去。“哎，我管那些呢！再过两年我就不干了，到时候钓钓鱼、养养鸟多好。”(主笔 魏婧 插图 宋溪)
